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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的一生

那是一个尘来土往的年代,那是一段尘封的往事。

三爷的一生

他并不是我本家的亲戚,但是和我同姓,听本家人说在他以上要数好几代才能道出点血缘瓜葛。三爷给我的印象并不多,但是却很深,我也并未向任何人提起他的故事,这次拿起笔,就从那件绿色的大衣说起。

十几年前的天空是由蓝色和白色勾勒出来的,乡下的天空更加清澈,回忆直接跨到了冬天,十几年前乡下的冬天是特别冷的,记得那时候我衣服总要比其他孩子多穿那么几件,看起来应该是很臃肿的,记得那时候小河村有唯一一条可以叫柏油路的路,是南北的走向,路中段的西边有一个后天形成的池塘,那时候还有人在那里养鱼。冬天池塘里的水是凝固的,望去有许多被砖头块子砸的坑坑巴巴的冰面,看着砸不出来水,于是就有很多小孩子跑到上面玩,零零星星的也有几个十几岁的“大人。”长辈们从小就把我的安全看得是十万火急的,不让我乱跑,不让去去河边坑边,更何况我这伪装后的水面上。我眼睁睁的看着一些又一些人在上面滑来滑去,别提我内心多渴望去那天堂。终于有一天,等到了那冰冻三尺之日,我在长辈们和一群同龄伙伴的保护下来到了这水晶一般的冰面上,我的兴奋让我忘了我还是个不过五岁的小孩,我总是小碎步的跑一段时间,然后忽然止住我的步伐,上了初中才知道是一种叫惯性的东西带我飞过这回味无穷的瞬间,我正起劲,忽然岸上传来一声:“强!快上来,别玩了。”我抬头一看,一件军绿色的军队大衣,一条军绿色的裤子,一双军绿色的兵靴,头发已经掉成主席那样,那被冻的红里泛紫的脸上略有焦灼的神情把深深的抬头纹带起,这就是我的三爷。

那时我在我爷爷家住,偌大的院子显得并不是那么冷清,有成堆的粮食,有被绑满了晾衣绳的玉米穗,有一个几平米的猪圈,还有一大片过冬用的柴火堆,满满的把院子挤小了,记得那时候三爷喜欢来我爷爷家下象棋,每次我都抱着一个板凳坐在旁边看,看不懂的我总是想知道这到底有什么玩头,他们喜欢边下着棋边问我下一步该怎么下,我只能一脸迷茫,有时我爷爷会让我和三爷来对弈,我总会天不怕地不怕的上了,而且尽管我不会打,三爷都会让我赢。

乡下的春节是十分热闹的,走在村子里时不时就能听见哪家的杀猪杀鸡的动静,叫声愈是惨烈,屠夫就愈是兴奋。我到柏油路的北头买了盒火柴炮,然后高高兴兴的准备回爷爷家放,回到家我看见三爷和爷爷正在逮那只白猪,看见我正要放炮,他们匆匆忙忙的喊我别放,容易惊了猪不好抓,我被奶奶拉到了堂屋,她不让我看说怕吓到我,趁她不在就扒开了门缝,我看见四五个大人绑着猪用棍子架着,爷爷用磨好的刀在猪脖子上开口,猪发出来的惨叫带来一种渴望活下去但却无力回天的情感,只见血被放了有一盆多,猪也就躺下了,时不时也有一些颤动的生命表现,我见唯独三爷的绿大衣上被溅上了血迹,有人就给他说:“大过年的,换个红火点的颜色。”三爷笑了笑,他去准备一个很大盛满水的铁锅,我问他干什么,他说给猪脱毛,我看着大家忙来忙去并没有对死去的生灵做一些忏悔,我就有模有样的双手合十为它祈祷下辈子投胎成人。三爷和他们把猪处理后就回家了,我以为他是要换衣服,结果第二天见到他时还是那件绿色大衣,只不过血迹斑斑的地方已经不那么明显了,后来我很好奇三爷为什么不肯换下那件衣服。

初春的天气是令人欣喜的。我一下就脱掉了几层衣服,身轻如燕的我正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就看见三爷穿着绿大衣从门外走开,他双手脱着铁锹,手上还占着泥巴,急切的对我说:“强!快来看看我给你弄了什么东西!”我把目光投向铁锹上,一个像蛇一样的生物,卷曲着身体,一动一动,身体泛黄色,我奶奶惊奇的问:“从哪弄一条黄鳝?”三爷说:“坑里挖的。你给阿强收拾收拾炸一下。”我看着那粘粘的东西,并没想到那可以吃。我见奶奶用刀把黄鳝的肚子剖开,让血流在报纸上,我很不解为什么要把血流在报纸上,三爷对我说黄鳝血可以当包扎伤口的药,于是报纸上就沾满了鲜血,奶奶把黄鳝做好就喂我吃了,我忘了是什么滋味,就对那个能止血的黄鳝血特别好奇。说来也是巧,没过几天我的手被树枝划破了,我忘了疼痛跑过去问奶奶怎么办,和我预料的一样,奶奶用那占着黄鳝血的报纸给我把伤口绑起来,那估计是我用过最早的创可贴。直到后来在某饭店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黄鳝是一份上档次的菜,而我从没点过,其实我很不愿意点开我的这段回忆。

三爷后来结婚了,而且是和北边村里一个寡妇结婚的,那寡妇有两个孩子一个叫大毛一个叫二毛,三爷是没有亲生孩子的。他们并没有举办什么所谓的婚礼,也没有张罗酒席,无声无息的就结婚了。我对那个女的印象很不好,我忘了她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所以我就特别爱欺负那个叫二毛的男孩,尽管他比我年龄大,说不上为什么,凡是我见到二毛,我都会找个枯枝追着他打,大人们一般都看笑话,只有三爷会笑笑咧咧的去拦我,尽管那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还记得那寡妇在我追着她儿子打的时候总是默不作声的看,时而表现出一种很厌恶的神情。三爷没有去责怪过我,我总是很好奇天气暖和了,他脱了绿大衣还是一件绿色的布衫,我很好奇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绿色。

后来我从乡下回到了城里,每年春节都要回去,三爷见了我总是会掏兜给我递压岁钱,我不知道本家人为什么不让我要他的钱,但是他给的并不多可以说现在我偶尔去吸的一包烟钱,可是他每次都硬塞给我了。无论走到哪,我只要远远的看见有个穿绿色大衣,手拿铁锹的我就知道他是我三爷,我都会扯着嗓子叫上一句,他则会回:“啥时候回来了孩儿?”,就这样我觉得见到三爷特别亲切。

小学的一天,我爸并没有带我去上课而是开着车往老家驶去。我不知道怎么了,就感觉一定有事。回到老家,来到村西口才知道三爷死了,派出所的人说是自杀的。我当时就觉得不能理解,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要自杀。我静静的去聆听周围大人议论的声音,我听到三爷前几天失踪了,都找不到他,在失踪第二天早晨有人在村西的一个水坑里看见一个人趴在水面上,察觉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那天很多人都带上了白色的帽子披上了白色的衣服,有人在撕心裂肺的痛苦有人却假装着流泪,我看到大毛和二毛,这次我并没有拿树枝去打他,我正去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三爷死后没有用水晶棺,直接是一个涂上了最黑的漆的棺材,我到的时候棺材已经被钉子钉上,等一系列一系列的仪式过后,有一个开棺最后一见的过程,只见几个村夫把棺材撬开,棺材盖打开,然后大人们纷纷去看三爷最后一面,我正要前去看不知道被哪个大人拦住了,她说我不能看怕我做噩梦,小胆的我也没有前去,在去西北边的坟地埋三爷的时候,我们正好路过三爷溺水的那个坑,我看着那个水坑,坑里的水连当时我的小腿都淹没不了,我立马问了一句这样的坑怎么自杀?有个本家哥对我说:“趴下去就能死。”我当时也是当真了,后来想来,一个人在身体不适时会有应激的抵抗反应就是再强韧的人在奄奄一息的时候也没有力气接着去把脸都埋在水里,后来我越想越觉得三爷的死没那么简单,可是谁又愿意彻查这件事呢?又没有人给他钱。我便不再考虑下去,回头想想堂哥无意间说的那句“趴下去就能淹死。”,说的让人考虑很多,也意味很多。把三爷埋了之后,这件事并没有平息,大人们也没有琢磨出一个死因。我以为这事慢慢就这么过去了,可是后来有件事真让我看出点什么。

三爷死了,没有儿子。寡妇也准备回娘家,三爷的房子拆了,家里人和寡妇以及她们家人一直在纠纷拆完房子那些砖砖瓦瓦的归属问题,寡妇非要来所有财产的所有权,本家人不愿意了,最后闹得打官司上法庭,我对这东西并不一点感兴趣。以我的思维逻辑,我能确定三爷的死和寡妇有必然的关系,三爷是我在那个村子里见过最老实人,可寡妇给我的印象却没有那么简单,我想起来寡妇在三爷死后那虚伪的哭相,我就想抓起来她的衣领问个是非,可是那时的我不是现在的我。后来村子发生的一系列事让我开始厌恶那个地方。我不知道我三爷那么老实为什么会死那么早,难道老实人就是天生要被欺负的?我不明白那么些人为了那还没我远行时买的一张火车票值钱的东西还要弄得不可开交。我不理解的事让我看清了这个被挂着民风淳朴假招牌的村子,我觉得我不适合这里,我便很少回来了。除了我爸,我不愿意去和任何一个人和我同姓的亲戚去有任何瓜葛,我们的价值观,人生观的不同让我厌恶了那些或亲或不亲的人们。只觉得那些思想不进步,做事不人物的村民活该当一辈子最底层被剥削还在剥削中寻利的乡下人。那些已经濒临灭绝的淳朴的人啊,我相信无论是在人间亦是在天堂你们都是我毕恭毕敬对待的人。

后来,我一直在问这个世界:有多少人为了眼前放弃自己的明天?有多少人为了明天又在扼杀今天?有多少人为了今天寄生给了欺骗?又有多少人欺骗只为换取一丝尊严?有多少人为了尊严却活在别人的胯下?有多少人活在胯下只为养活他一家?有多少人为了一家老小四海为家?又有多少人漂泊日夜思念朋友和爸妈?有多少人指手画脚的给别人讲着道理?有多少人讲完道理自己却不讲道义?有多少人纹着道义却出卖自己的兄弟?有多少人从你的兄弟变成了你的凶器?有多少人付出总是很难得到回报?有多少人面对镜子留着眼泪微笑?有多少人笑着在暴雨中疯狂奔跑?有多少人为了名利戴上了冰凉哩手铐?有多少人为了苟活背叛了最初的理想?但坚持了理想的却又混不到车房。有多少人为了车房要还一辈子外账?他还了外账也是拆了东墙补上了西墙。有多少人的婚姻没有出现过裂缝?嘴上骂着小三自己却破坏别人的家庭。有多少人的亲朋好友被钱给逼疯?他却无动于衷的在夜总会里晃着筛盅。有多少的通讯设备安装了无数的功能?但总是和最亲最近的人无法沟通。有多少人多少事其实我们都懂,但懂的太多最后智商却变成了狗熊。有多少的故事我们永远回不去了?

有多少我们思念的人在天堂听着。

时间若是在回到那年,我会挣脱开别人的阻拦,趴在棺材边看看三爷是穿的是他仅有的两件绿色外套的哪一件,看看是不是补满了淳朴的补丁那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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